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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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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此後半月,相安無事,只是雨照舊頻繁。

夜色沈沈。

青音聲工廠依然燈火通明。

向笙手裏拎著幾杯咖啡,走向長廊盡頭的錄音棚,輕叩幾聲後推門而入。

門口赫然幾個大字——【《王朝》保密項目,非本組人員請勿入內】。

“她是誰!……哥哥,你告訴冥兒,他們說得全部都是假的……你不會和別人成親的對不對?哥哥從來不騙我的!”

這是劇中第一幕名場面——即仇冥在得知太子哥哥即將與人成婚後於東宮發瘋大鬧的劇情。

盛願站在收音話筒前,手指不自覺緊緊攥住劇本,脆弱的紙張被掐出深淺不一的指甲印。

全身心帶入角色後,他的聲音也逐漸變得扭曲偏執。

“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動歪心思!……哥哥我去殺了她好不好?我殺了她,哥哥就不用成親了!”

“那個賤人如今在哪?……你告訴我哥哥,我現在就去殺了她!不,我要殺了她一家!!”

盛願聲嘶力竭的念著臺詞,顫抖的哭腔完美詮釋了仇冥愛而不得後幾近崩潰的神情。

“爆發力太棒了!這一條過。”

配音導演奕凡坐在隔音玻璃後,對他連連豎起大拇指,“稍微歇一歇,但是註意不要脫離情緒,兩分鐘後我們繼續下一段。”

聞言,盛願松了口氣,嘴角抿開一點笑容。

“辛苦啦奕老師,這麽晚還得加班,”向笙把一杯冒著冷氣的冰美式推到奕凡手邊,“來,醒醒神。”

奕凡道聲謝:“沒辦法,這場劇情太吃演員情緒,好不容易找到感覺,加班加點也得趕完。”

剩下的一杯冰果茶則被向笙放進了小冰箱冷藏層,她側目看向休息時間也不忘熟練臺詞的盛願,眉梢帶笑,“我們工作室簽的這個新人還不錯吧?”

“確實不錯。”奕凡往咖啡裏丟了幾塊方糖,邊攪和邊說:“《王朝》試音那天我親自去棚裏盯著,十幾位試音演員,唯獨他一個非專業的脫穎而出,屬於是老天爺追後面賞飯吃的那種。”

“第一次和他合作感覺怎麽樣?”向笙又問。

“小孩兒有天賦,聽話,也肯學習。只要後續資源能跟上,火不成問題。”

向笙聽罷,溢出點狡黠的笑容,俯身拍他肩膀,“那就仰仗老師照顧照顧我們小月牙,以後遇到合適的本子,多帶帶他?”

奕凡笑:“你不擔心人被我挖走就成。”

結束錄制,從錄音棚出來後,盛願整個人都快虛脫了。蔫噠噠的垂著頭,打不起精神,幾乎透支了之後半個月的情緒。

向笙連忙往他嘴裏送了兩片潤喉糖,又把冰冰涼的果茶塞給他,“你喜歡喝的那個什麽脆啵啵,我讓他加了雙倍奶蓋,等嗓子舒服一點再喝。”

“……唔,謝謝笙姐。”盛願聲音黏黏糊糊的,喉嚨又燥又疼,像含了一片炙烤的沙漠。

直到走出青音,被裹著潮濕水汽的晚風撲了滿臉,才感覺嗓子濕潤了些。

雲川入春才不過一月,氣象局就已經連發了好幾條暴雨預警。今晚也不外乎,雨勢只增不減。

奕凡簡短交代完明後兩天的錄制計劃,便駕車匆匆離開。

向笙目送奕凡駛遠,垂眸時卻看到了自己的香奈兒泡在雨水中。

她心疼的罵了句,蹬掉高跟鞋拎在手裏,又說:“盛願,你別走了,上車,我送你回……”

顯然,她說晚了。

“撲通——”一聲,盛願從臺階上一躍而下,雙腳輕巧的紮進雨水裏。

反正帆布鞋不防水,他索性踩起了水花,甚至心情很好的轉了圈傘,飛濺一圈雨珠。

他循聲回頭,漂亮的瞳仁盈潤著淺色的光,咬著吸管無辜的問:“怎麽啦?”

向笙對這個小大人身上時不時冒出的孩子氣簡直服氣,下巴一點,問他:“腳冷不冷?一會兒該感冒了。”

盛願搖搖頭,回道:“我穿襪子了。”

“這和你穿不穿襪子有什麽關系……傻乎乎的。”向笙失笑,甩了甩車鑰匙,“送你回去?”

“不用了笙姐,你家和我不順路,前面幾百米就是公交站,我回去很方便的。”

向笙讓他趕緊回家別貪玩,臨走前又囑咐道:“到家和我發個消息。”

“好。”盛願乖乖答應她。



今年白玉蘭的花期格外短暫,甚至沒撐過半月,大概是因為過於泛濫的雨。

碩大的白色花瓣被雨水砸落,飄蕩在水面上,像一艘艘小白船。

盛願繼續喝著沒喝完的果茶,沿著直路,慢吞吞往公交站的方向走。腦子正神游天外,忽然被路過轎車的鳴笛聲嚇了一跳。

他皺了下眉,自顧自往人行道中央挪了幾米,沒走幾步,又聽見那輛車在鳴笛。

他這才擡頭望去,低調的黑色奧迪打著雙閃停在路邊,半落的車窗後卻是一張讓他意想不到的臉。

“哥哥?”盛願停下腳步,試探喚了一聲。

車子沒熄火,盛白港招手示意他上車。

車廂幹凈整潔,內飾纖塵不染,顯然並不適合收留一只落湯雞。

盛願猶豫片刻,還是選擇站在雨天裏,和他隔著一道車窗,“哥哥,你什麽時候回國的?”

“前天。”盛白港簡短道,語氣淡然,“聽說你搬到校外一個人住了。”

“配音的工作最近轉正了,錄音棚離我們學校實在太遠,我就搬出來住了。”盛願怯怯的問,“哥哥怎麽來了?”

盛白港探身拉開副駕駛的車門,“接你回去,今天小野過生日。”

盛雲洲和夫人白晶膝下育有二子,長子盛白港,幺子盛馳野。盛願出現後,家中又多了一個不上不下的二少爺。

盛願想到盛馳野每次見到他都是那副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模樣,自然不會希望自己去掃興。於是他反問道:“那我不是更不應該回去嗎?”

盛白港沒說話,側目瞥他一眼,眼神不容拒絕。

“……好吧。”盛願只好收了傘,盡量把自己的身體蜷縮在副駕駛一角,但不斷從鞋子和褲腳流出來的水卻全然不顧他的體面。

“先把腳擦幹,鞋和襪子都脫了扔一邊。”盛白港伸手從後座扯了一張薄毯,丟進他懷裏,“都多大人了,還像小孩兒似的踩水坑。”

盛願低頭乖乖挨訓,慢吞吞的用毯子擦腳,圓潤幹凈的腳趾被雨水泡得白生生的。

盛白港裝作沒看出他心中百轉千回的念頭,問:“一個人住還習慣嗎?”

盛願驚了一瞬,難以置信的投去目光。

盛白港擡眼對上他不解的眼神,“怎麽了?”

雖然只是一句兄弟之間稀松平常的關切,但盛願從沒想過它能發生在自己身上。

哥哥對他一向冷漠,如同生人。無論是現在,還是十幾年前他作為私生子出現時。

他知道,那是哥哥討厭一個人的表現。

亦如他從不認為自己是這個家中的一員一般,盛白港也從未承認他弟弟的身份。

——哥哥剛剛是在關心他嗎?

盛願慢半拍的收回視線,小心翼翼回答他:“還好……我前幾天扔垃圾的時候,撿到了一只小流浪狗,有它陪著我……哥哥想看看嗎?”

良久,盛白港低低的“嗯”了一聲。

得到了意料之外的回覆,盛願立刻慌裏慌張的點開相冊,心臟撲通撲通跳的飛快,砸得他胸腔都有點發疼了。

“哥哥,你看——”

他眼底難掩歡喜,給點兒甜頭就開心的不行,絮絮叨叨的說:“我叫它咬咬,因為它可笨了,連奶嘴都不會嘬,只會咬……”

等紅燈的間隙,盛白港草草掃來一眼,照片裏只有半個巴掌大的小白狗,看樣子睜眼不久。

他漫不經心的問:“怎麽就三條腿?”

“……我撿到咬咬的時候,它的後腿就已經壞死了,醫生說應該是被車輪碾碎了。”

盛願無意識摩挲耳垂,聲音很輕:“可能因為它是殘疾狗,才被丟棄的……”

對方沒應他的話,他不近人情的性格還不足以為一只身世悲慘的流浪小狗產生惻隱之情。

盛家的二層宅邸坐落在一片聯排別墅區,綠茵飄灑院落,薔薇沿著墻角蔓延,生長出柵欄。

今晚是幺子的生日宴,傭人和廚師在廚房忙作一團,家中格外熱鬧,氛圍融洽。

連客廳的父親母親都少見的沒給盛願冷臉,面對他禮貌的問候,漠然點頭,已經算非常客氣。

“大哥!你終於回來了!想死你啦——”

盛願的視線中閃過一道虛影,下意識側身讓路。

盛馳野三兩步跨到樓底,飛快的跑過來,一頭紮進盛白港懷裏。

盛白港被弟弟沖得後退兩步,掐著腋窩把他抱起來,費力顛了兩下:“這麽沈,都快抱不動你了。”

“什麽沈啊,我這是壯好不好!”

“你哥剛回來,讓他歇歇。”白晶在一旁笑道。

“我不!”盛馳野抱著他哥的脖子不撒手,像塊牛皮糖似的粘在身上,正笑著,餘光中突然掃見盛願的身影,雀躍的眉毛立刻皺起來,語氣不善:“他怎麽也回來了,我不想在生日的時候看見他!”

“小野,別沒禮貌。”盛白港斥道。

盛願不想自討沒趣,他的衣服還濕噠噠的黏在身上,很不舒服,於是擡腳往樓上的房間走去。

忽然,他的腳步一滯,那道立在轉角處的挺拔身影唐突的闖進他的眼中。

而他也看見了對方臉上一閃而過的錯愕。

“你怎麽……”盛願喃喃出聲。

“小峋是我請來的。”盛雲洲放下報紙,推了下架在鼻梁上的平光金絲眼鏡,聲音渾厚:“以後就是一家人了,正好借著小野生日宴的機會和家裏人多熟悉一下。”

盛雲洲行事風格一向武斷,從不過問,眾人有目共睹。

盛願無所適從的盯著腳尖,腳底不知不覺漫了一小灘積水。

從茨戈薇宴會回來後,他就沒再見過牧峋,對方的所有聯系方式,也被他一並拉進了黑名單裏。

片刻後,他找借口上樓。

擡眼時,卻見牧峋一反常態的沈默著,臉上是他從未見過的陰翳。

他的目光直直的、定定的,雖然看向這邊,卻繞過盛願,落在了他身後的盛白港身上。

盛白港也看到他了。

他放下盛馳野,垂眸整理袖口,恢覆成衣冠濟濟的精英模樣。

而後看向牧峋,冷淡一聲:“好久不見。”

牧峋居高臨下的註視他,聞言,鼻腔擠出一聲哂笑。

“好你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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